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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朗学琴之路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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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7 13:20: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穿着兰地花衬衫的赵老师,一直那么乐呵呵的,说错了被当即纠正,从他的表情看,尴尬自然有那么一点,但更多的还是感激。他感激黄先生及时予以纠正。尾随其后的郎国任面对这条河流却全然没有赵老师的那份热情,莱因河也好,美因河也罢,都不能改变他的情绪。他深深知道此行的目的,花这么多钱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而陶醉于异国风光中的赵老师显然是希望多领略一些,多逗留一些。赵老师那种不加掩饰的兴奋感时时刺激着郎国任,心境反差越来越大,对眼前同时看到的美好景色,其感受的差异也自然越来越大。似乎赵老师越高兴的时候,郎国任就越显得深不可测。有一点是不必掩饰的,赵老师希望多一些时间看光景,而郎国任和他的儿子都不赞成,他们直截了当地说不希望耽误时间,只想着抓紧时间练琴,以便投入比赛。他们绝没有旅游的心情。
  这是1994年的8月10日。
  美因河畔。他们在一座铁桥上留影。赵老师的表情很积极,生动,郎国任表情很淡漠,竟看不到一丝笑容,哪怕是免强的。在他身后的铁桥斜上方交错的那排铁拉索,也显得冷峻起来。
  黄先生是不会揣摸到围绕着郎朗这个让他喜欢的孩子,两位大人之间的某种深刻差异。黄先生只是一味热心地尽着地主之谊。
  也许这种热情中有着客气应酬的成份,但是,他对郎朗的喜欢是不掺水的。他非常看重郎朗的钢琴天赋,作为父亲,他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能弹到郎朗这种程度呢?但是,相比之下,他只剩下了感慨。他问郎国任是如何培养孩子弹钢琴的,他说他也想好好培养女儿弹琴,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培养。两位父亲关于孩子的话题还是有共同语言的。
  黄先生把郎朗父子留在他们家住下了。一来,郎朗可以有这台质地不错的钢琴练习了,二来,也可以教教他的女儿。郎国任正在犯愁到哪里去练琴呢,他不能让儿子一天不摸琴。却不曾想居然会这么容易就得到如此好的练琴条件。住进黄先生家中,郎朗父子算是真正享受到了法兰克福的幸福与美好。
  他们在法兰克福差不多呆了四天。离开法兰克福时,黄先生亲自驾车为他们送行。由法兰克福到埃特林根只需一小时40分钟。黄先生开的是辆奔驰车,车体很宽大,坐进去很舒适。大奔驰在世人眼中是豪华富有的象征,但在德国人的眼中,对这种车大概不会引起什么注意,因为在这片土地上到处都是好车,他们见怪不怪了吧?而我们中国人见了这种车就不免要引起足够的注意,岂止是注意,简直就是一种盯视。经历坎坷,在荣辱中起伏不已的郎国任,对世态炎凉有着深刻体验的郎国任,从小就喜欢玩车的郎国任到了这种地方,见到这种车,能不让他感慨万千吗?
  奔驰车并不按着郎国任的情感思路行驶,它没有情感,像一艘只求稳健的大船,跑得越快越平稳。只见公路两侧的树木纷纷退后,透过挡风玻璃看到迎面而来的是一片茂盛的森林。捱近这片森林,就捱近了埃特林根。在德国,许多城市或城堡的边缘都有这种森林,这种森林跟德国人一样讲究秩序,讲究严谨,讲究整体的庄严与神圣。
  埃特林根街头很清幽,看上去这是个人口不多的小城。灰瓦与红瓦的楼顶构成了小城空间的基本格调,认真去体悟这种建筑便会感受到日尔曼人那种恒定的性情。赵老师仍然是那幅对异国风光无限眷恋之感,而郎国任也仍然是那种与他反差的神情。赵老师肯定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在拉大,所以,他到了埃特林根时对郎朗说:你看这几天多好,玩也玩了,琴也练了,都没耽误……
  在旁边的郎朗和郎国任都听到了,但他们爷俩谁也没有应合。才几天时间,郎朗的情绪与刚到德国时完全不一样了。他像突然间长大了,他的表情渐渐接近了他的父亲,他竟然也学会了缄默,哪怕是暂短的也足以构成我心灵的震颤。
  面对埃特林根比赛场地院子里那个椭圆形花坛中心的旺盛的喷泉,我相信他们三个人的胸中都是无法平静的。作为恩师的赵屏国,作为父亲的郎国任,他们对于少年钢琴天才应该有着同样的期待,同样的责任,而在郎朗的心目中,他们也应该是同样的不可或缺。然而,当这位聪明过人的少年一经发现了他们两人中间有着不同的心境时,他变得更乖巧了。他肯定不想得罪他的恩师,他更不可能让他的父亲伤心,他知道自己在他们心目中的重要性,哪怕是一句话该向着谁说都是至关重要的。沉默?这哪是郎朗的天性!生活呵,真正在难为我们的天才!他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他只有拼命练琴,只有拼命去争取,他必须获奖,必须成功!他不能失败。哪怕稍有闪失,恐怕彼此的怨怼情绪都会更甚。
  在埃特林根时面对大赛的郎朗,心里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他不但需要承受比赛气氛的压力,他还得学会承受来自生活的巨大压力。
第三节 房东尼曼娅和一条与郎朗同龄的大狼狗
参赛选手一律被安排在乡下居住。其实,所谓的乡下与城里没有什么两样。距离城里仅有10公里。如果硬要去找一点区别的话,那便是乡下的空气比城里更沁人心脾。德国房东很是热情,实心实意地为这些远道而来的异国它乡的朋友提供帮助。郎朗父子被安排到一处庄园般的别墅,他们一下子就被这里的景致吸引了。葱笼的院落,带有坡度的柔和光滑的草坪,都铎式的红瓦尖顶小楼,阳台精致的像雕刻的工艺品。天,那么蓝,蓝得把云彩衬得格外白。而格外白的云彩在格外红艳的楼房尖顶处飘移,简直是美伦美焕。房东是位热情豪放的胖太太,她是纯正血统的日尔曼人,满头金发,长长密密,把她的性格渲染得一片炽热。她是一所中学的音乐教师,与丈夫都爱好音乐。他们夫妇刚刚出外度假回来,就迎来了中国的客人。她喜欢郎朗,不仅喜欢郎朗的弹琴,也喜欢郎朗那欢乐可爱的性格。她养了一只大狗,那是一条颇有教养的德国黑背,它的年龄跟郎朗相同。第一次见到它时,郎朗有些胆怯,小心翼翼地企图绕开它的盯视。或许正是这一绕,让这位狗绅士不高兴了,它凶凶地狂吠起来。胖主人对它的呵斥也是充满阳光的。她(它)们之间似乎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
  房东胖女人叫尼曼娅,跟她在一起,充满快乐感。她对生活的热爱不仅可以感染别人,还可以感染房间感染草坪,甚至可以感染丛林群山。她大笑时,那朗朗的带有共鸣腔的声音跌瀑般响彻云天。在这种笑声中,郎国任内心的压力正在悄然散失,眼里的忧郁也有所改观。
  最难忘的是每天用餐时,白色的餐桌餐椅摆放在茸茸草坪上,还摆放着音质非常好的音响,吃饭时,主人打开音响,一股旺盛的音乐亮闪闪地奔突而出,郎国任一下子就被这熟悉的《田园交响曲》打动了。这首曲子虽然在国内没少倾听,但都没有如此这般坐在德国的如诗如画的草坪上倾听德国乐圣也是世界乐圣的倾吐,那种独特的感觉只有懂音乐的人身临其境时才能体味。
  郎国任后来对我说那条德国狼狗懂音乐。这话我信。动物都能听懂音乐。我在朱雅芬教授家看到她养的那两只波斯猫就能听懂音乐。它与朱教授交流对音乐感受的唯一方式是随着节奏摇动它那蓬松着白毛的长尾巴。我还相信植物也能听懂音乐。我家养了一盆达木兰,平时花开得并不动人,可是,当我买来了丹麦的音响放在这盆花的旁边时,不长时间这花就开了,那花朵比平时增大了至少有一倍,而且开放的时间也比过去长一些时日。郎国任说那条德国犬一身黑毛无一根杂色。他说只要音乐一响,它就极其乖巧地趴伏在草地上,黑黑的毛色显得灿亮起来,尖尖的耳朵会随着旋律起伏而微微耸动。后来,这条音乐狼狗跟郎朗特别亲。只要郎朗一弹琴,它就贴过来,拜倒在郎朗的脚下。
  郎朗什么时候弹完,它就什么时候离开。郎朗弹琴时多次注意了这只狗的眼睛,郎朗看到了这双眼睛不时地眯缝着,郎朗弹得最具光色时,狗眼就会放出光亮,弹到平淡处时,从狗眼中也可以透示出来。郎朗在枯燥的练琴生涯中还是头一次感到如此有趣。等到郎朗练完琴站起来时,黑背也拱了个挺舒服的懒腰往起站,它会冲郎朗感激地点动脑袋。那表情好像在对郎朗的练琴作出评价。练琴练累了,郎朗就会跑出门外,往光滑柔和的大草坪上一扑,就地打上几个滚儿。尾随其后的黑背也会顽皮地跟着郎朗一同戏耍。阳光和草地在这时会跳荡出动人的气蕴。这种异国风情给郎朗带来了许多灵感和激情,他似乎忘记了比赛临近的压力。
  要是能够长久这样该有多好?但是,他不能放松,只要有父亲在身边跟着,那就得鉴促他,他就永远不会真正放松的。父亲的那张忧郁的脸总是无形中给他带来了不可名状的压力,在他最开心的时候,冷丁注意到了父亲那张脸,他就会突然接到了无声的命令,马上坐回到钢琴前。他默默地不知多少次对自己下达命令:一定要拿到好成绩,绝不能白来!他盯准了公费派来的选手,他下决心要超过他们。只要一看到他们,郎朗就涌起一股练琴的劲头,这种劲头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身上涌动。从他走进中央音乐学院附小大门的第一天起,他就用这种方式激励自己。他会把比他强的人的名字挂在嘴边,一到弹琴弹累了时,就会高声喊叫着这个名字,以其刺激自己,鞭策自己。他参加过许多重要比赛,但那都是国内比赛,这种国际赛事对于他们父子而言,还是第一次。背负着那么大的压力,命运之神会向他们微笑呢?
第四节 泪水的真实份量
毕竟临近比赛了。比赛是在这座小城的中心位置好像是一所音乐院校的比赛厅。周围环境很好,有树木花草,还有一个圆形的喷泉。音乐厅的建筑有些陈旧,墙体爬满了青藤绿叶。有一张郎朗在门前照的相片,角度是仰拍的,郎朗位于台阶下边,身后的大门洞开着。他两手掐腰,脸上是一幅心想事成的笑容。我想这一定不是比赛前拍的。可想而知,比赛前郎国任能有心情给儿子拍这种照片吗?再说,郎朗赛前能有这样的表情吗?瞅着他身后的那扇大门不妨可以设想一下,临近比赛那天,他们父子和别人一样拾阶而上,进入大门时,心情能不紧张吗?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担心就要在进入这扇大门里边发生了——命运的大门对他们父子没有丝毫温情。
  赛事始于8月19日。先是青年组比赛。赛前,选手们都在琴房练琴。精明细心的郎国任在青年组选手中一眼就发现了一位盲人选手。他是来自日本。这位盲人选手凭借着失明之后的最敏锐感觉去触摸键盘,他几乎不是在弹琴而是在抚摸键盘,抚摸那每一个光滑的玉块,其感觉犹如抚摸贵重的珠光宝器。这使键盘在他的手下变得高贵起来,而由此发出的声音也高贵无比。这简直是一种大师级的抚摸,伟大的霍洛维兹曾在演奏中有过这种抚摸,在大师的手指下,最美的声音就是这么抚摸出来的。
  郎国任是非常识“货”的,他盯住了这位日本盲人选手不放。那双充满魔力的抚摸键盘的手有着不可思议的灵感。在练琴房里郎国任被迷住了,他从中悟出门道。他把儿子拉过来一同屏心静气地听着,聪明的郎朗很快从他的抚摸中悟出了一种自己缺少的东西。于是,他悉心学习。把对方的好东西变成自己的。数年来,郎朗的钢琴所以有着突飞猛进的提高,就是因为他有着这样一种吸收方式。不管是谁的,只要他父亲看好了,就一定想法变成他自己的。
  盲人选手并不保守,他愿意跟郎家父子谈演奏。郎国任问他啥他就照实说啥,没有任何遮掩和提防。他听了郎朗的练琴,对郎朗印象很好。
  由于郎朗从盲人选手那里学到了抚摸键盘的那种奇异感觉,使他在演奏时更多了一份沉着和自信。
  比赛定在下午。前一天,尼曼娅领着郎朗父子去了教堂。她跟上帝祈祷,希望能够保佑这位住在她们家里的中国男孩获奖。在郎朗离开她家准备前去参赛时,尼曼娅还为郎朗父子准备了午饭和水,让他们带上。郎朗父子上路时,很是感概这位德国房东的热情。还有那条高大的德国黑背,它也出门目送郎朗去比赛。比赛的紧张气氛一般都是体现在赛前。特别是抽签的时候。下午3点准时抽签。郎朗抽签的结果还不错,是在吴驰的后边。吴驰是公派的参赛选手,来自四川音乐学院。他和上海音乐学院附中的陈韵颉都是本次大赛少年组的夺冠人物。这两位都比郎朗大几岁,也都比郎朗成名早,却与郎朗分在一个组。他们两人都在全国大赛中拿过第一名。陈韵颉是在92年的全国首届钢琴大赛中夺冠,而吴驰是在珠江杯全国大赛中获得第一名。他们都是国内的钢琴骄子,都是以公费的身份代表中国出来参赛的。身份不同,连说话的口气似乎都与自费来的不一样。他们俩人在这次比赛中夺冠的呼声要比郎朗高得多。甚至可以说,一些人的眼中根本就没有郎朗,特别是正规的文化部派来的人对郎朗的希望肯定不如对人家那几位正规的公派选手。敏感的郎朗和他的父亲不会迟顿于任何一个细小的眼神和表情,有多敏感就有多自尊,有多自尊就有多少感伤。这就更加坚定了郎朗的志气。那几天,他们父子的劲儿都憋得足足的。
  郎国任的头脑是清醒的,越是临近重大赛事的时候他的头脑就越是清晰。这种国际赛事从来就没有家长光临,只有老师带着学生前来,可是,郎国任这位特殊的父亲来了,他的到来,究竟能对儿子的比赛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他是儿子的主心骨,他很善于审时度势。他总在观察,总在核计,他的心劲比任何人都更强。他很看重吴驰与陈韵颉这两位公派选手,他曾听过他们弹琴,他知道两位都是出自名师之门,都很有潜力,他俩是郎朗主要的竞争者,这是来自国内的熟悉的选手方面,还有国外那些不很熟悉的选手中又潜藏着怎样的竞争对手呢?这一切他充分想到了,想得越多压力就越大。
郎国任是很有眼光的,他所看好的那位日本盲人在青年组比赛中以超群的音乐感觉夺取了第一名。他从台上下来时,观众掌声如潮。在这么热烈的掌声中,他步子细慢,戴着墨镜,摸索着缓缓前行。一般的日本选手在这种比赛时,通常是技术上好得无可挑剔,而音乐方面则相对的要差一些,但这位盲人选手的音乐奇特之好,深深地征服了在场的听众,人们对他报以热烈掌声。郎朗父子的巴掌也拍得够响亮了。
  由于青年组先进行比赛,与郎朗一块来的那位自费女选手在二轮时就遭淘汰。还有一位中国女选手也是中途翻车。她们的沮丧情绪不能不影响郎朗。不能说同来的选手没有获上奖便不希望郎朗获奖,但至少在她们心目中那种平均主义的面子观是起作用的。但是,朗朗很快就从她们的失败情绪中摆脱出来。他在吴驰弹奏之后,昂然登台了。郎国任照旧采取在国内时用的招法,在儿子将要登台的一瞬间,往儿子后背拍了一掌,郎朗全身抖擞,腰板挺得更直了,腰板一直溜,人就显得格外有神。
  郎朗穿着一条蓝裤子,白上衣,打着黑领结,一个挺帅气的小绅士。他迈着稳健得有点刻意的步子从后台的那扇白色的欧式玻璃格门中跨出来。台面很低,只有两个踏步,不似通常意义上的演出舞台,所以,走在这种台上与下边的观众显得很是亲近。
  郎朗规规矩矩地走到钢琴前,一手扶着钢琴边角,一手往胸前部位一搭,朝观众行了一个大礼。一个只有12岁的平民儿子,正是无拘无束的年龄,能够规矩到举手投足都这般考究的地步,怎能让人去联缀他在北京简陋粗糙的房子里度过的那些充满磨难的日子?
  中国有句老话,叫作“出水才看两腿泥”。紧关节要的时刻到了。郎朗坐下了,而郎国任的心却忽悠一下子吊起来了。他眼中的儿子坐得挺稳,琴凳腿下面铺着一块地毯,郎朗的脚一只伸向踏板,一只踩在松软的地毯上。他若有所思地沉入了瞬间的平静。
  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陌生的空间,面对如此多充满挑剔的外国听众,郎朗显得那么孤立无援。被巨大而敦实的三角钢琴一衬,他显得单薄而瘦小。在那些聚精会神的蓝眼睛里,他比前几位黑头发的男孩子更乖小,也更招人怜惜。因此,从他的指尖下弹出的声音就更容易对周围发生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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